23 March 2016

It takes two to Tango ------ 講兩句《夢的花嫁》

岩井新片《夢的花嫁》﹐最不協調是女主角黑木華﹐典型昭和時代﹐柴房跪玻璃的媳婦仔﹐跟以往精靈漂亮的美人與少女﹐大不相同。

小弟試將此片歸進《花與愛麗絲》系列﹐就有解釋:

「黑木華」日文讀音是Kuroki Haru(くろきはる)﹐Haru亦可寫Hana﹐跟中國古文一樣﹐「花」「華」原來相通﹐則《夢的花嫁》的黑木﹐就是《花與愛麗絲》長大成人的Hana(鈴木杏)了。

將《夢的花嫁》當成Alice in Wonderland的東方島國版則更妙﹐消失了的Alice(蒼井優)﹐一而二二而一﹐根本已跟Hana(黑木華)混合。

《夢的花嫁》前半部黑木華畀人玩到殘﹐苦過弟弟﹐下半部搭上Coco﹐同床共枕﹐才有生趣﹐又死又生﹐更有百合補完的況味。兩條女於虛擬西式古堡嬉笑、胡混、無聊渡日、玩埋婚紗cosplay﹐除了形而上再續前緣﹐自然有拒絕長大成人﹐回到少女時代(1994年電影版)的含意。

明明一切如常 但你這天多好看

《花與愛麗絲殺人事件》(2015)卡通是前傳﹐講「花」(鈴木杏配音)是足不出戶的隱蔽青年﹐由愛麗絲(蒼井優)拯救﹐回到人間;《花與愛麗絲》(1994)講「花」識朋友、幻想溝仔、參加課外活動﹐變回「常人」; 20年後《夢的花嫁》﹐愛麗絲不見了﹐而「花」(黑木華)進入大人世界﹐變回卡通版離群索居﹐無工作無夢想、無家庭無朋友、無生活無老公。

三者對照﹐前傳憂愁﹐後續悲悒﹐中間《花與愛麗絲》(1994)就係陽光普照﹐天是那麼藍﹐無憂亦少慮。

一如《情書》中山美穗一段悶到發慌﹐flashback酒井美紀、柏原崇中學時代﹐才令觀眾著迷﹐大人世界無樂趣﹐岩井電影謳歌的就是青春。《花與愛麗絲》揭櫫的青春﹐跟一般所謂「熱血」不同﹐有遺世獨立的傾向﹐於是跟後來溺於自high的所謂「小確幸」就一拍即合。

岩井青春體現得最好﹐可能是巔峰期《四月物語》﹐大學生松隆子的東京生活﹐其美妙就是不完滿﹐像霧又像花。《花與愛麗絲》更進一步﹐講少女時代的放任與率性﹐溝唔到仔、讀唔成書﹐遊手好閑﹐統統唔所謂。面試跳ballet技驚四座、一躍而成時裝雜誌model﹐做到15分鐘英雄就好high。

最美麗的剎那﹐驚鴻一瞥﹐眨一眨眼就不見了﹐唯於我(Hana & Alice)心長存﹐於是跟大人世界所謂青年求長進﹐要有所成就﹐就產生了私密的對抗。岩井最高beauty﹐就於《花與愛麗絲》體現。試想假如莫斯科國家芭蕾舞團來邀約實習﹐non-no準備好年薪百萬模特兒合約﹐蒼井優那支可一不可再芭蕾舞還跳得下去嗎?岩井青春並非如此﹐講心曲暗通﹐而跟血泪無緣。

而《夢的花嫁》令人看不下去﹐理由亦很簡單。20年過去﹐「花與Alice」(蒼井優と鈴木杏)變成「七海」(黑木華)﹐入大人世界受折磨(重係後311時代)﹐(觀眾和作者)想繼續陶醉﹐當然冇咁簡單啦。

The loneliness of a Long Distance Runner


うつしみ(2000)園子温

看了半小時《夢的花嫁》﹐小弟凸然醒番﹐此片我已睇過﹐其實就是園子溫話題沸騰作《尸奔女子高校》(2015)。

用一句話講完《夢的花嫁》:
女主角跌入rabbit hole﹐一個幻境接一個幻境﹐但她一直沒有離開wonderland。
再用一句講完《尸奔女子高校》:
條女後來離開了wonderland﹐完。
小弟再添一句蛇足:
天曉得伊去了哪裡?

岩井沒脫離《青春電幻物語》的「成功」﹐沉溺於真(現實)與幻(上網)的迷思﹐大纙大鼓講痴男怨女網上互溝﹐其實反而見到佢跟時代脫節﹐out到爆。難聽講﹐佢其實係抽緊internet的水﹐即用網上人際的「虛幻」、「不可信」﹐來編造女主角(黑木華)失敗人生的理由。

黑木華跟Coco鐵板燒﹐傾自己做咩工:「兼職o羅﹐都係咁﹐哈哈」(大意)。簡單一言﹐已講明一切﹐自己做咩工都語焉不詳。條女從冇誠實面對自己﹐大話連篇﹐即自欺﹐於是無法與人建立正常關係。伊人生的不知所謂﹐其實跟有否上網無關。

園子溫則已超乎真幻區別﹐他早已走到根本沒「真」(所謂現實)的境界﹐或曰一切皆幻﹐唯有我係「真」的層次。《尸奔》女主角不斷變換樣貌﹐最後大叫「我係Machiko」三百次﹐即黃霑歌詞﹐「我係我」﹗跟園子一系列作品貫串﹐遇到壓逼我就反抗﹐條女要搵番自己﹐唯有通過不斷向前奔前﹐一路穿過迷霧﹐前方見不到彼岸﹐或曰根本沒有「彼岸」﹐Life is Elsewhere﹐不斷向前﹐我跑故我在﹐至少我還活著。

回到後311 context﹐岩井、是枝、園子等等﹐誰在真正回應時代?表達緊對時代青年的期盼?或最簡單﹐誰還保有最應珍重的憤怒?

片如其人﹐又一例證。青春小鳥不復回﹐朝如青絲夜如雪。岩井時代﹐真係過去了。

08 March 2016

I will Survive ------ 談黃真真《消失的愛人》

[希望冇爆橋]

看了黃真真新片《消失的愛人》﹐表面言﹐伊一貫女性自強的中心﹐係軟化了﹐連女主角都由癲癲喪喪(薛凱琪之類)﹐變了賢妻娘母型的王珞丹。 如視此為絕症片《被消失那五年》的variations (黎明跟亡妻鬼魂同一屋簷下)﹐則女主角像粵語殘片的白燕﹐連白百河的大情大性﹐想擺脫男人控制的意識﹐都減退了。

深入看當然未必啦。

幸福家庭大致相似

愚見以為全片第一個twist﹐是林俊傑(黎明表弟)跟鬼魂女主角講:「妳唔出街﹐留係間屋度就冇事架啦」(大意)。編導其實提示了電影最重要的motif: 屋企。

全片主要場景三個﹐一、黎明屋企;二、林俊傑屋企;三、石修屋企﹐全片120分鐘﹐戲中人就在這三個室內空間來來去去﹐而連繫佢地的﹐則是血緣。家庭作為隱喻﹐可有多種解釋﹐於黃真真作品的context﹐即是父權制度﹐用家庭關係、人倫關係﹐控制女人做生仔機器﹐做牛做馬的牽絆。

黎明和王珞丹都是平面人物﹐無背景﹐職業不詳。全片接近無外景﹐他們只在室內活動﹐離開屋企﹐就係去夜店四圍蒲﹐玩一個叫「Hello, Stranger﹗」的角色扮演﹐reboot初戀的遊戲。用隱喻解﹐四圍勾三搭四﹐裡面當然隱含性冒險、性濫交的意味。

於是明白黃真真一貫喜愛夜蒲、生埋性病(如《閨蜜》的fiona sit)的女主角﹐其實唔止縱情酒色﹐反而非常「道德」﹐係講女人用性愛自主、經濟獨立﹐來挑戰男尊女卑的夫妻關係。

再對照林俊傑的規勸(「留係屋企就冇事」)﹐沿此路想觀眾就明﹐黎明夫婦於喜馬拉雅山之巔發生悲劇﹐其實一如希臘神話﹐欲與天比高﹐而被宿命痛擊的結果。二人唔肯遵守父權﹐不安於室﹐唔肯留係屋企睇TVB的後果。

跟《被消失那五年》一貫﹐全片由始至終﹐常用「上帝」的pov(由上向下俯視)﹐那是「父權」的換喻﹐亦清楚不過了。

黎明不過是腦補

《消失的愛人》另一個twist﹐愚見以為是片末女主角的畫外音﹐「之前的經歷﹐好似從冇發生﹐只得我一個人知道」(大意)。

觀眾想清楚此語﹐驚人到極﹐即編導暗示﹐電影之前100分鐘發生的事﹐包括石修父慈子孝﹐黎明有情有義﹐全部來自女主角自己編造﹐一切純潔美好﹐純為合理化自己做賢妻良母的宿命而編造。

用腐女界的術語﹐即是「腦補」﹐女主角替自己編造一個情深義重的老公﹐溫和可愛的兒子﹐鐵漢柔情的老爺﹐等自己可以含辛茹苦﹐名正言順﹐做個足不出戶﹐買餸煮飯的黃面婆。留意片末王璐丹眼角黑到出汁的魚美紋﹗美人遲暮﹐荒廢一生。

這其實是黃真真向觀眾揮出力發千鈞的一記左鈎拳﹐散場時我不禁有點頭昏。
抑或是對女觀眾的金石銘言﹐吹散虛假的愛情迷霧﹐等姊妹甦醒?

成大事不與愚眾謀

跟黃真真前作比﹐《消失的愛人》顯然稜角少了﹐爆點沒有什麼﹐女人觀點疑似減弱﹐作者本色埋得更深。愚見以為﹐反而見到黃氏的成熟﹐伊的作品會更得到普遍大眾共鳴﹐呢套不過係試金石。

此片其實見到小本荷里活片的氣勢﹐穩定﹐平和﹐不無沙沙石石﹐但平淡中twist得好靚﹐twist完又twist﹐濕手巾扭極未完﹐未到最後一切未可定論。 黎明去石修屋企那場都幾勁﹐鐵石心腸的我﹐老實說都有少少感動。

依然喜愛黃真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