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 August 2017

我們的失敗 --- 談《悟空傳》

聽說《悟空傳》有大量事涉香港的政治隱喻。看完電影﹐完全唔明同香港有咩關係。

一如某左膠所言,銀幕上見到任何反叛人物就對號入座﹐皆影射香港﹐拿中國人的錢沾沾自喜﹐自以為過了共產黨一棟,也未免廉價得可憐。你當共產黨白痴?又食又拎﹐原來唔駛還?

自high一輪﹐卻甚少反問﹐這種熱血的「隱喻」﹐跟香港的現實對應嗎?從這五年香港人的行為觀察﹐見到悟空奮戰到底﹐不甘為奴的意志嗎?「我來過﹐我戰鬥過﹐我不在乎結局」﹐聽了這等對白﹐觀眾有起碼的誠實﹐恐怕笑不攏嘴吧。

亦可見,媚共、賣港是可怕標籤,一方面北上刮水拍爛片,一方面又要亮起貞節牌坊,結果就是不倫不類。編導終究沒許鞍華聰明﹐對左膠、黃絲心理揣磨透徹﹐不懂叫悟空到懸崖邊遠眺擔遮﹐以此明志。

《悟空傳》情節幾句講完,一貫sentimental, 肉麻當有趣。悟空出山 ,亂七八糟愛情,打敗天庭嘍囉,花果山自立稱王。胡鬧一場,未見玉帝﹐連唐僧都未出現,電影就完了。

而觀眾自然知道,悟空之後被降服,五百年後﹐走西天之路﹐最終徹底被建制收編﹐封鬥戰聖佛。而《悟空傳》平白無端杜撰「天機處」﹐莫講捧打玉帝﹐連天庭狗亦鑽不進去。共產黨何以不鳥你?編導/悟空大言炎炎破天毀地,等於射於五指山一泡尿,全無威脅,最終味又同佛祖/共產黨奶鞋底。

想當年(1994年),悟空西行開小差,月光寶盒仙履奇緣,跟朱茵結成孽緣﹐結局食蕉回望,故夢已遠,克制心猿意馬﹐走入「道統」的洪流而消失。那一刻,可視為無厘頭文化的終結﹐香港毀滅的命運亦已決定了。

《悟空傳》跟《打擂台》、《全力扣殺》﹐可戲稱失敗三部曲(The Loser Trilogy)。編導郭子健的中心命題﹐就是失敗。

《打擂台》有名言「唔打唔會輸﹐要打一定要贏」﹐尚武外衣﹐底色就是失敗﹐70歲泰廸羅賓打到死﹐阿伯梁小龍被精壯李海濤打到仆街﹐而接受了自己的fade away﹐盡了力就好啦。《全力扣殺》更赤裸﹐更諂媚﹐「向努力不懈的失敗者致敬」﹐輸也未嘗不可﹐鄭伊健一班中年廢柴羽毛球手﹐跟中國國家隊世界冠軍對賽﹐結局除了慘敗﹐還有別的嗎?

《悟空傳》更計算﹐手起刀落﹐將悟空不敵佛祖而被收編的宿命直接去掉﹐殲滅中層機構「天機處」﹐成其「階段性勝利」。玉帝未見﹐「大鬧天宮」看不到﹐電影在悟空自言自語、自我陶醉中作結。用漫畫Slam Dunk作喻﹐即櫻木花道未跟山王對決﹐剛打完熱身賽﹐漫畫就結束了。

而觀眾心知﹐編導亦肚明﹐桀驁不馴的悟空﹐很快就被天庭降服﹐所謂「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,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」﹐不過唱假戲而已。這位寧死不屈的抗爭者﹐很快就會變節﹐一切都是自high騙局。所謂反抗﹐不做奴才﹐聰明觀眾不信﹐犬儒編導自己都不信。

郭氏喜歡失敗﹐但他真人失敗嗎?跟周星馳北上搵食﹐《悟空傳》中國票房7億﹐眾多友好排山倒海宣傳﹐似乎不算吧。心有千千結﹐我好寂寞我好凍﹐像《哪一天我們會飛》的林海峰﹐只是形象塑造﹐是卸責逃避﹐繼續北上叫雞的藉口。

郭氏頗得3、40歲香港人歡心﹐這群人享受了英治黃金時代﹐今日香港衰敗﹐從來不想負責﹐就喜歡跟郭氏之流喧嘩﹐開口閉口追求自由不認命﹐其實最勢利奉迎妥協﹐一樣肚滿腸肥﹐危急關頭就表演失敗。十多廿歲的香港青年﹐何來「熱血」?何能奮戰到底?只剩麻木、無感與絕望而已。

01 August 2017

I Did it My Way ------ 講兩句《報告老師﹗怪怪怪怪物》

《報告老師》神來之筆在柯震東和宋芸嬅出場﹐即驚鴻一瞥﹐就不止由《發條橙》到園子溫﹐淪為東抄西襲青年暴力電影﹐簡直有替純愛校園台灣片劃上句號的氣勢。

此片用的不是近來流行的「平行時空」﹐而是《我的少女時代》、《那些年》、《報告老師》三片人物併合歸一﹐而成對照﹐將虛假的戀舊﹐拉進血肉模糊﹐人人自危的可怕現實。

《那些年》、《少女時代》都用懷舊包裝﹐用情愛浪漫馴化壞男孩﹐將不良少年納入社會常規:K書、讀大學、放洋、領綠卡﹐事業有成﹐替初戀情人圓夢。《少女時代》女主角禮堂挺身而出﹐鼓動同學﹐用群眾壓力催逼暴政回心轉意﹐抗爭亦近左膠自high﹐距革命的層次很遠。

《報告老師》的反叛少年截然不同﹐堅持行惡﹐遇壓逼﹐先寸嘴相譏﹐後拔劍殺伐﹐至死亦不悔過﹐雖過火卻更切合慘淡時局。點晴之筆在卡拉OK一場﹐不良少女厲言譴責男主角是偽君子、鄉愿﹐搶奪高地feel good﹐遇壞人屁都放不出一個。

與其做污厘碼叉的「好人」﹐倒不如做徹底的「壞人」。少女唱燃燒吧火鳥﹐得最淺白的善與惡的選擇。死前最後一刻﹐不良少女嘴裡的吹波膠﹐依然吹得渾圓響亮。

編導用My Way作壞少年告別人世的輓歌﹐誰曰不宜。

《報告老師》另一意想不到﹐是有滿瀉的政治含意﹐有反體制的傾向。

除人人皆見的「國父顯靈」﹐戲名已調侃《報告班長》等軍教電影(類似TVB《新紮師兄》那種)﹐再戲弄來自外省﹐帶金條來台的國民黨癡呆軍人 ; 學校體制腐敗﹐老師不仁不義﹐無恥官僚﹐死不足惜﹐壞孩子甚至宗教神靈亦要冒瀆﹐阿彌陀佛亦要喪玩一場。

編導另闢蹊徑﹐跟虛假小清新台片切割﹐卻敗在始終要用「欺凌」話題包裝﹐方便觀眾搶奪高地﹐而放棄展示更嚴肅的題旨: 寧要極致的邪惡與坦白﹐不要自欺欺人的和平理性與善良。

於是電影就不能站到反叛少年那方﹐不會替「壞人」發聲﹐更將壞孩子的行惡簡化為「最緊要好玩」。就算青年行惡只係本能﹐只為「好玩嘛」﹐但配上殘酷的現實底色﹐一樣的虛無﹐其社會意義卻不會一樣。

惡學生用just for fun解釋一切﹐裡面的心情﹐與其說是張狂﹐倒不如是疲憊﹐鳥你都費事。爛撻撻﹐血淋淋﹐無視道德﹐選擇邪惡。裡面的虛空﹐原來能隨一條血水流到觀眾鞋邊﹐浸濕你的鞋底。

直視深淵﹐深淵也在凝視你﹐惜乎編導最終選擇逃避。